3D打印艺术曾经作为人们的期待被赋予极大的期望,以为可以为整个艺术行业带来巨大的颠覆性和可能性,然而事实非但不是如此,甚至已经很少人会去主动提及,从当初的甚嚣尘上到当下的默默无闻,是什么造成了3D打印艺术当下的困境?而在这困境中是否又孕育着新的可能呢?
3D打印艺术从“噱头”到艺术
一个巨大的未知的物质张牙舞爪的悬在半空中,在它的下面放置着同样一堆说不清楚是什么的物质,面对着它,从内心深处会感到一种恐惧、震撼、神秘......,这是2017年6月雕塑家展望在龙美术馆举办的最新展览“展望:境象”中呈现的作品《隐形》,这件作品是艺术家首次结合3D输出科技手段进行创作。
▲展望,《隐形》,不锈钢敲制3D打印雕塑、喷火枪烤色,2017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触及科学,原来仅仅是使用科技产品,或利用科技美学去呈现的艺术,而这些并没有触及到科学本身。这个项目进行了一年多,算法运算之后可以直接3D打印。现在的科技可以达到将看不到的世界通过3D打印输出到现实看得到的世界,触及到科学本质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展望讲到。
▲展望,《隐形堆》, 3D树脂打印、喷漆, 2017
他的新作《隐形》为三个步骤,首先与数学家、软件工程师花一年时间讨论写出一个软件,利用流体力学的基本算式来模拟人体进入岩浆的过程。其次从中选取某个时间点,将人体与岩浆混合流动的形态以3D打印的方式输出。最后在输出的立体造型上包覆以不锈钢,抛光打磨,并上色。
▲隐形集合,2016
展望表示,如果没有
3D打印机的发明,这些数学运算也只能发生在看不见的世界,通过几种软件的转换在3D技术的支持下才能实现把看不见的数字形象直接输出成立体模型,真正的来到物质世界,进而转换成自己所需的其它材料。“大家在展场会看到一个录像,那里为了视觉的需要呈现了粒子之间演化的过程,画面有几百万个粒子在运动,每个粒子后面都是由数学公式推动的。旁边堆放的81件等人大隐形就是从这里直接输出的,空中那个根据展厅设计的12米大雕塑也是3D直接输出的(正所谓即可无限小又可无限大),然后在模型上手工打造成不锈钢材料再施以镜面抛光,经火枪喷烧与化学药水的自然反应,做成现在大家看到的如贝壳里面丰富的自然颜色,火烧的色彩则暗合了人物在熔岩中涅槃的过程。”
而在2017年,还有另外一位非常著名的雕塑家隋建国也运用到了3D打印技术,在2017年3月开幕的隋建国个展“肉身成道”中,展示了艺术家使用高精密度3D扫描技术及3D打印技术创作的作品,这些作品精确并还原了艺术家在创作时留在作品表面的手纹细节,打破了此前在泥稿放大过程中对于细节还原的技术局限。
▲手迹,2014-2017,铸铜,165 x 100 x 72 cm 2017
2013年“3D打印”一词频繁闪现在公众视野,引起了不同领域的人们聚焦式的关注。3D打印技术的应用范围十分广泛,除了制造业、创意产业、建筑业等多个直接相关的行业,还涉及到食品、医疗、航天等令人意想不到的领域,甚至有人不无夸张的预测“在未来3D打印技术可以制造一个世界 打印一切”,当然,这也同样适用于艺术行业,尤其是雕塑艺术领域,很多人设想,在技术足够普及简便的情况下,一个未受过专业训练的普通人也能通过
3D打印机轻松的将自己构想的视觉形象成功转化为实物。那么现实真的是这样吗?
关于3D打印我们常常看到的是大众层面能够接触到的几千块、几万块打印机,这些打印出来的东西很难用艺术来定义,因为成品相对来说比较粗糙,另外一方面,在材料上大部分为树脂,显得非常单一,与我们想象中的艺术品完全不是一个层面,真正能够实现艺术创作需求的,也是近两年的事情,就像上面提到的两位艺术家。
▲手迹#4 2013-2017 铸铜 290 x 185 x 130 cm
“我是从08年以后就有了这个想法,当时我就意识到,我闭上眼捏泥,它已包罗万象,但是我怎么把它展现出来?试了很多次,靠人工做不出来,我拜访了很多家3D打印的公司和厂家,都未能实现。近年,我紧盯着一个厂家,决心不计成本,把它当成一个科研来做。在2016年,终于达到了理想效果。打印一个大尺度树脂模型需要两、三个月,没有那么大的机器,需要一片片的打印,打印一片需要五到六天的时间,最后合成为一个整体。”隋建国讲到。
随着3D打印技术的逐渐成熟,是否就意味着未来,会出现越来越多的3D打印艺术呢?3D打印艺术当下面临的最为棘手的问题又是什么呢?
成本百万:3D打印艺术的痛点
“3D打印就目前来讲,我对3D打印的东西不像最早看那么兴奋,从材料上它相对比较单一,白色的那种材料,给人轻飘飘地感。雕塑传统的是那种重量感,体积感体现不出来。有时候这种工艺性会比较强。”孙振华讲到。
▲作品局部
他的话也道出了3D打印艺术当下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材料与工艺,就像雕塑家隋建国讲到的那样:“开始创作《盲人肖像》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这些细节都能呈现出来,该有多完美。我试着放大后二次加工呈现那些细节,做不出来;2012年找了一帮学生,看谁能做出来,一个都没做出来。用最古典的‘套圈放大’法做出来的手纹,假,不生动,包括试验3D打印,那时候扫描精度、打印精度都不够,最后就彻底放弃了。这一两年,我在山西运城找到一家雕塑工厂,那个老板比较有远见,他知道迟早有一天,这种先进的技术会进入4.0行列,他买了这种机器。这个机器最大的修模精度能达到0.01毫米,比指纹细多了。他们平时也用3D打印雕刻,精度最细的也就两三毫米。所以,我要求用最高的精度扫描,最高的精度打印,再用最高的精度铸造出来。一年多,出了4个作品。”
调查3D打印技术花了隋建国好几年的时间,始终没有很好的解决方案,就像他自己讲到的那样,一年才能创作出4件作品,对于艺术家的创作需要来说是远远不够,更为重要的是,打印材料为塑料“原来应该是白色的,喷了一层防紫外线的涂料,要不然它会老化。”
对于艺术家创作来说,3D打印材料造价太高,就像展览中呈现的作品,在五年前,隋建国表示自己不敢打印,因为付不起高额的材料费用,更别说直接用金属打印,他表示用金属材料打印一个手机大小的东西话费大概在3万左右吧,要使用金属打印到他展出作品大小至少需要3百万,还有就是金属打印打印难度高,中国目前还没有完全掌握这项技术。
这也是为什么3D打印艺术很难发展的原因,首先在技术和材料层面就有很高的门槛,我们常见的,大众能够买到的技术已经过了专利期,在学术界已经进入边缘没落了。当下更多专业领域使用到的机器,在精度、速度、材料选择性(120多种可用材料,并且可以多材料同时打印)、兼容性(可执行4D打印)都有非常大的优势,但是,一台这样打印机售价约四百万元左右,耗材平均每两千克约一万元,相当于每克材料就要五块钱。这些机器购买费用和损耗费用即便是初具规模甚至中型规模的公司也无法承受。另外,还有一种打印机可以打钛粉、铜粉、铝粉、不锈钢粉等等,一台从德国买过来,售价超过五百万元。
科技与艺术的伦理该如何平衡?
我们知道,创作一件艺术品需要艺术家观念、思想、情感投入等等,当然也离不开身体的参与,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性工作,但是3D打印就不一样了,只需要用扫描仪扫下来数据,或者数字键够一个模型即可,剩下的事情交给机器即可完成,那么这就面临着一个问题,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如何定义它的艺术性?还有就是它的无限复制功能。
隋建国表示:“我觉得3D就是原创。”在他看来,原则上不能说机器为人服务,就是人要理解机器的语言,它的规则,才能跟它合起来,这其实是一种原创。“咱们的手机信号最早叫模拟信号,现在叫数字信号是一个道理。传统的雕塑创作训练一种技术,模仿自然,是叫模仿,3D本身就属于数字级别。”
3D打印会对原来的传统雕塑形成冲击,不次于当年摄影对绘画的冲击,摄影出来之后,很多艺术家认为绘画死亡了,已经有东西完全可以替代它了。100年之后,绘画也没有死亡,“但是我认为绘画已经被摄影彻底改变了,画家都开始模仿摄影镜头看世界的方法,大家已经形成了一只眼睛看世界的这个习惯。3D我觉得会改变雕塑家看世界的方式,雕塑家面对物质的方式,一定会改变的。”
“从原创的角度讲,打印一个雕塑出来,往往是不好的,是完全的对自然的复制。”批评家孙振华讲到,他表示,艺术或者说雕塑跟3D打印这种完全一模一样的纯自然主义的复制比起来,雕塑不管过去怎么写实,它总有一种塑造者本身的对对象的一种认识,一种很主观的东西在里面,所以同样一个人像,一百个人做,会有一百种不同的手法和观察角度。如果3D做起来就是一个标准件,至于说那些比较抽象的艺术,3D打印的优势就不明显。
在孙振华看来,3D打印到中国已经有一段时间,最早雕塑界是一片惊呼,3D打印进来以后,雕塑特别是写实雕塑的末日到了,比如说结合一些扫描的技术,再配合3D打印,写实这种造型可能就会被3D所取代,曾经确实是引起大家的一些忧虑。但通过几年发展下来,3D打印确实出现的频率现在是越来越多了,在很多展览,包括在很多的工程都能看到,但对雕塑界的冲击,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大。
雕塑家史金淞也有同样的看法:“它只是一个技术,当你去使用它的时候才是艺术,就像前几年流行的一个说法,以为使用了影像,就是当代了,所以说3D也是一样,如果仅仅拿3D去仿制一个东西不能称之为艺术。未来可能会有很多人去唤醒它的语言属性,目前来说还是个替代品,替代品的属性显然是不高级的,当它成为一个语言系统之后,我想它内在东西可能会被发掘,3D打印让人觉得是个很新奇的事,现在3D技术远还没走到那个层面上,在技术层面,就是材料和想象力,现在从业者没有去用它本身的方式想象,至少目前我们还没有看到,就是说跟这个技术根本有关系,就是说更多的还是没有原创性,它并不见得比雕塑更好用。”
史金淞表示,3D打印虽然多了一些复制的功能,但是从情感的角度大家不一定要需要,并且之前的技术能解决很多问题,用这种方式并不一定比传统的方式成本更低,它是一个未来,有被想象和期待的地方,但并不会改变什么。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存在的问题就是,3D打印的版权问题,以前的抄袭或者复制还需要去身体力行,在有了新技术之后,只需要三维数据即可,还有就是用3D打印的作品可以无限的复制,这对于艺术的版权保护是否会成为一个巨大的挑战。
“它的板数问题要形成一个规则,它是一种机器的创造。”隋建国讲到。
而在史金淞看来,我们需要相应的价值和伦理的重新建设:“就像摄影一样,以前画一张画很麻烦,摄影出来以后,绘画同样存在,但又有很多人用摄影去创作,我觉得它不会有本质上的变化,只是会让我们变得更丰富。”
孙振华则讲到,关于雕塑的版权维权方面,比如像中国雕塑学会这样的机构在制定一些行业规范,但他觉着目前的力度还不够:“一定要提升到国家层面,好在现在对知识产权的重视,越来越提到议事日程。”
3D打印,正面的看它是一种新技术的兴起,它使我们的艺术多了一个维度、手段。从另外一个角度讲,3D打印目前还不能够取代传统创作的情感投入,更不要说它昂贵的技术投入和材料费用,可喜的是现在已经有艺术家开始真正的去运用这一技术进行学术性的创作,希望,在未来,这项技术能够给艺术家提供真正的便利,开拓并实现他们的想象力。